“看清楚了！”李道通的声音带着戏谑，身影再次模糊。这一次，他像是踏着某种无形的阶梯，足尖在陡峭的崖壁上几个虚点，每一次点落都只沾即走，发出“噗、噗、噗”如同雨滴敲打芭蕉叶般的轻响。他的身体紧贴着近乎垂直的岩壁，如同壁虎游墙，却又比壁虎更快、更飘忽！
上升数丈后，他猛地一个倒翻，宽大的道袍兜住山风，竟如同蝙蝠般无声无息地滑翔而下，落点却并非平地，而是下方十几丈外一处仅容立足的、被云雾半遮的鹰嘴岩！
“这叫‘踏雪无痕’？不对不对，雪太软，没意思！”李道通站在鹰嘴岩上，身形在云雾中若隐若现，声音穿透雾气传来，“这叫‘点星’！脚下踩的不是石头，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！踩得准，借得上力，踩不准，就掉下去喂鱼喽！嘿嘿！”
苏焕瞳孔微缩。他看得分明，李道通刚才那几下“点星”，落脚之处皆是湿滑无比、角度刁钻的凸起或缝隙，寻常人别说借力，站都站不稳。可李道通不仅踩得稳，更能在瞬间将那股微末之力转化为匪夷所思的变向和升力！这已不仅仅是轻功，更是一种对力量、角度、时机妙到毫巅的掌控，以及对地形的恐怖直觉！
“再来！”李道通兴致更高，身形一晃，竟直接从鹰嘴岩上跃下，直坠深谷！苏焕心头一紧，却见他下落途中，宽大的道袍猛地一展，如同张开的蝠翼，下坠之势骤减。同时，他右手闪电般探出，五指如钩，精准地扣住崖壁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石缝！
“嗤啦——！”
一声刺耳的摩擦声！李道通的身体借着这一扣之力，如同荡秋千般猛地向前甩出！就在力道将尽之时，他左手袖中滑出一根不起眼的树枝，树枝在另一处凸岩上轻轻一点！
李道通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，速度暴增，化作一道灰影，贴着陡峭的崖壁，呈“之”字形急速折返向上！几个起落，竟又回到了苏焕所在的崖顶，稳稳落在他面前，脸不红气不喘，只是道袍下摆沾了些许泥渍。
“这叫‘借风’！”李道通得意地晃了晃手中那根树枝，“不是真借风，是借势！下坠是势，石缝是势，那一点反弹也是势！顺势而为，逆势也能化顺！懂不懂？”
他凑近苏焕，压低声音，带着点神秘兮兮：“这‘迷踪步’的精髓，不在快，不在高，在‘迷’！迷自己，更要迷别人！步子要‘乱’，乱得像醉汉撒泼，像小孩跳格子，毫无章法！但心要‘定’，定得像老僧入定，像秤砣沉水！每一步踏出，都要算准七分力，留三分变！踩石头尖是七分力，留三分给风；扣石缝是七分力，留三分给滑；点树枝是七分力，留三分给反震！永远给自己留条退路，也永远给对手留个‘想不到’！”
他一边说，一边绕着苏焕踱起步子。他的步伐果然变得极其“混乱”，时而前冲三步，又突兀地倒退两步；时而左脚绊右脚，踉跄欲倒，却在触地前脚尖诡异一旋，稳稳站住；时而又像踩着看不见的梅花桩，左蹦右跳，毫无规律可言。
更诡异的是，他每一步踏出，落脚都极轻，仿佛生怕踩死地上的蚂蚁，但落脚之处，无论是湿滑的青苔、松软的腐叶，还是坚硬的岩石，都只留下一个极浅、几乎难以辨认的痕迹，而且那痕迹的形状、深浅，竟也各不相同，毫无规律可循！
“看脚下！”李道通突然喝道。
苏焕低头看去，只见李道通刚才走过的地方，那些浅浅的足迹，竟隐隐约约连成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——既非北斗七星，也非九宫八卦，倒像是一个人随手涂鸦，在落叶的缝隙间若隐若现，让人眼花缭乱，根本无法锁定他下一步的落点！
“迷踪步，步迷踪！”李道通哈哈大笑，身形骤然加速！这一次，他不再局限于苏焕身边，而是在整个崖顶方寸之地急速穿梭！灰影在嶙峋怪石间、在稀疏灌木丛中、在翻涌的云雾边缘时隐时现！他的身影仿佛同时出现在三四个地方，又仿佛哪里都不在！前一瞬还在东边石后，下一瞬已从西边树梢掠过，只留下一串飘忽不定、如同鬼魅低语般的笑声！
“来！小苏子！试试抓住师兄的衣角！”笑声在风中飘荡，“抓到了，师兄再教你一招‘画地为牢’！抓不到嘛……嘿嘿，今晚的晚饭你请！”
苏焕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震撼。他知道，这看似疯癫的游戏，实则是李道通在传授他“迷踪步”最核心的实战精髓——如何在方寸之地，利用一切环境，制造混乱与错觉，让对手无从捉摸！
他眼中精光一闪，不再犹豫，身形展动，如同离弦之箭，直扑笑声传来的方向！他施展出“鹤翔步”的轻灵，试图从高处俯瞰锁定；又融入“游龙身法”的迅捷，想要贴身缠斗。然而，每一次他以为锁定了目标，扑到近前时，李道通的身影却如同水中倒影般破碎消失，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指向另一个方位。
李道通的步法太“乱”了！乱得毫无道理，乱得匪夷所思！他时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，飘忽不定；时而又像受惊的蚱蜢，弹跳转折毫无征兆；时而又如同融入山石的壁虎，紧贴地面无声滑行。更让苏焕心惊的是，李道通似乎总能预判他的动作，在他发力前的一刹那，便已悄然改变方向，让他势在必得的一扑总是落在空处！
崖顶上，两道身影如同穿花蝴蝶，又似追逐嬉戏的顽童，在嶙峋怪石与翻涌云雾间急速穿梭追逐。苏焕将身法催至极致，衣袂破空之声尖锐刺耳。而李道通却始终如同闲庭信步，宽大的道袍在风中鼓荡，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响，脚步落地无声，每一次转折都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从容。
追逐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。苏焕额头已见微汗，气息也略显急促，却连李道通的袍角都没摸到。反观李道通，依旧气定神闲，甚至还有闲暇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饼，一边躲闪一边啃上两口。
“慢了慢了！还是太慢！”李道通的声音带着促狭，身形一晃，竟从苏焕腋下如同泥鳅般滑过，顺手还在他肩头拍了一下，“心不够静！眼不够毒！步子太死板！记住，‘迷踪’不是乱跑，是‘算’！算风，算石，算对手的念头，更要算自己下一步的‘变’！”
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，苏焕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明悟！他不再盲目追逐李道通飘忽的身影，而是猛地停下脚步，双目微闭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山风的气息、岩石的冷硬、草木的清香、甚至脚下泥土的微颤……周遭的一切细微变化，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感知。
下一刻，他动了！
他没有扑向李道通此刻的位置，而是身形诡异地向左前方斜跨半步，脚尖在一块湿滑的青苔上轻轻一旋！同时，右手并指如剑，闪电般刺向身侧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！
“咦？”
一声轻咦传来！
只见李道通的身影，竟如同从虚空中被“挤”出来一般，恰好出现在苏焕指尖所指的位置！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惊讶，似乎没料到苏焕能预判到他下一步的落点。
他反应极快，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仰，如同折断的柳枝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苏焕这一指。宽大的道袍被指风带起，发出“嗤”的一声轻响！
“好小子！有点意思！”李道通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，随即又化作更浓的玩味，“再来！”
他身形再变，不再一味闪躲，反而主动向苏焕贴来！步法更加诡谲，如同鬼影附身，绕着苏焕周身三尺之地急速游走，带起道道残影！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苏焕，仿佛陷入了一个由无数虚幻身影构成的迷阵之中！
苏焕心神剧震，却强迫自己冷静。他不再用眼睛去看，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对周围气流、声音、乃至脚下地面微不可察震动的感知中。他脚下也开始模仿李道通那种看似混乱的步伐，但每一次落脚，都带着一种生涩的试探和调整。
“噗…嗒…嗤…”
脚步声、衣袂声、指风破空声在崖顶交织。苏焕的动作起初还有些僵硬，步法衔接不畅，好几次险些被李道通神出鬼没的指风扫中。但他进步神速，每一次失误都让他对“迷踪步”的“乱”与“变”理解更深一层。渐渐地，他的步法也开始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韵味，虽然远不如李道通那般圆融如意，却已初具雏形，不再是先前那般直来直去的路子。
李道通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，出手也越来越快，指风如雨点般洒落，却不再凌厉，反而更像是在引导、在喂招。他口中也不时蹦出几句点拨：
“对！脚下虚三分！留力给腰！”
“笨！那块石头是松的！借不上力就躲开！”
“哎哟！风往哪吹你就往哪偏？脑子呢？逆着风尖儿踩！”
“手腕！手腕别僵！像拂柳枝！软中带硬！”
氤氲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照亮，投射在崖壁之上。汗水浸透了苏焕的衣衫，肩头的旧伤也在剧烈的动作下隐隐作痛，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，精神也越来越亢奋。他感觉自己仿佛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，门后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与变化的武学天地！
终于，在一次险之又险的交错中，苏焕脚下猛地一错，身体如同喝醉般向左前方一个趔趄趄趄！这趔趄看似狼狈，却恰好让开了李道通悄无声息点向他肋下的一指！同时，他借着趔趄之势，右手五指如钩，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，自下而上，闪电般探出！
“嗤啦——！”
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！
苏焕的手指，终于擦着李道通的袍袖边缘划过，带下了一小片灰色的布条！
两人身形同时定住。
山风呼啸，吹动着两人额前的碎发。李道通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被扯破的地方，又抬头看向微微喘息、但眼神灼灼的苏焕，脸上先是愕然，随即缓缓绽开一个大大的、带着孩子气般满足的笑容。
“哈哈哈！好！好小子！”李道通用力拍了拍苏焕的肩膀，震得他伤口一阵刺痛，“这一下‘醉里偷桃’，有点师兄我当年的风范了！虽然还嫩了点，但总算摸到点‘迷踪’的门槛了！”
他一把夺过苏焕手中那片布条，随手塞进怀里，像是得了什么宝贝：“行了！今晚的饭钱你省了！这片布就当学费！记住师兄的话，‘迷踪步’不是死的，是活的！它像水，像风，像这山里的雾！遇石则绕，遇林则隐，遇强则分，遇弱则聚！心有多变，步就有多迷！好好琢磨吧！”
说罢，他不再看苏焕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，骨头节发出噼啪轻响，满足地叹了口气：“痛快！好久没玩得这么痛快了！”
山风掠过崖顶，卷起几片枯叶，也带来了远处林间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异响——那是轻功高手踏过腐叶、掠过枝梢的窸窣声，虽极力掩饰，却瞒不过李道通和苏焕这等高手的耳朵。追兵已至，而且不止一路。
